大雪封住了校门。冷冽的空气中,一声声呼唤穿透寒风——有人在喊同事的名字。推门望去,你正立在雪幕中——褪色棉帽压着花白鬓角,佝偻的脊梁顶起军大衣上的积雪,左腿与右臂以怪异的角度蜷曲在胸前,整个人像棵遭了雹子的老核桃树。
初次遇见你是在秋阳正好的一天晌午。你独手拖着条瘸腿木凳,往校门边的晒阳坡挪动,凳脚刮擦青石的声响,活似钝刀刮锅底。见状,我欲上前搭把手,却被你摆手谢绝——动作干脆,袖口露出半截疤痕,像枯枝上未愈的痂。那一刻,突然间被你这疤痕和手背上爆起的筋络惊吓到了——那些蜿蜒的沟壑里,定然嵌着你倔强的肌理。乍听,你的嗓音似核桃坠落在青石板上,脆生生砸出回响。
最令人唏嘘的是听你讲半生故事:十八岁,手握方向盘,丈量大地,丈量人生。让嵩山的青石在长江之滨落地生根,青藏线的暴雪压扁了车顶,毛乌素的风沙蚀穿了铁皮。最险是广西十万大山那次,连人带车滚落山崖,仅剩一条命悬挂在野核桃树杈间。四十岁那年,突遭中风瘫了半边身子,像车灯一样明亮的未来戛然而止:媳妇带着孩子走了,老娘伺候你十六年,前年也走了。
“当下政府管我吃穿花销,我还有啥不知足的哩!”你总把这话挂在嘴边,逢人便说,全不在意人家厌烦的神色。独居小院里,你只手把生活打理得有滋有味:擀面杖在案板捣出欢快鼓点,掀开的蒸笼里,蒸腾的热气裹着面香扑面而来,冷清的日子竟焙出几分暖意来。那次给你送去几只教工食堂现做的雪里蕻包子,你却硬塞过来一张烙饼:"羊油烙的,城里可尝不着这滋味!"
前天,同事提起你雪中登门借车的事,摇头苦笑:"邻家羊圈塌了顶,他急赤白脸要来借三蹦子。我说车轴坏了,被他数落得灰头土脸,还落了个小气鬼名声。"看你这牛脾气!明明是善意,却裹着棱角,倒像野核桃的青皮,有点扎手却裹着颗真心。
傍晚又飘雪,你蹒跚走向村卫生室。新雪覆旧痕,棉鞋犁开的深沟里,该是藏着你的半生跌宕吧!忽然想起老校长的话:这人就像一棵老核桃树,皲裂的树皮下,苦仁里沁着油香。有道是:有些伤痕结成树瘤,比山岩还硬;有些话语凝成冰挂,比月光还亮。
探视你归来,雪地的咯吱声仿佛叙述着你的人生寓言。耳边回响着你常说的话:”人这一辈子,路得自己踩热了才踏实。“回望你挥手的方向,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一棵老核桃树矗立在雪地上——不消说,它更是一棵会行走的树。(张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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