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次回到这所公寓的时候,兼职做保洁的宋默不在了,住我隔壁的盛晏不在了,喜欢穿高跟鞋在房间里走动的那个被我们叫做非洲鼓的罗小胖不在了。没有回来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去向,但当我重新站在这所公寓门前,看到偶尔进出的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时,我突然间产生了一个疑问,他们都去哪了?潜意识里,我感觉我所在的这个地方就像一个发射台,他们经由这儿被发射到了一个个遥远的太空。
我们彼此杳无音信已经很久了,不通电话,不发短信,不留言,但我偶尔会去他们的朋友圈里看一看他们的动态,从他们的动态里我能了解到他们的近况,宋默依然喜欢阳光中的影子,盛晏喜欢在游戏中打妖怪,罗小胖不知去了哪里,但她兼职在一家宠物店做整形师,好像是给猫做美容的,从这些蛛丝马迹来看,他们没有太多的改变,不在我生活中出现的时候,他们出现在别人的生活里。别人是谁,我也不知道。
像这样,离开他们,我也出现在别人的生活里。现在我周围的别人,也可以不算作别人,像这所公寓里的住户,基本是我们学院的同学,自习室刻苦用功的,也大都是我们学院的同学,因为我们这所学院在城市的郊区,所以它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地域,有点儿封闭,有点儿自成一体,也可以算作一个标签式的存在。如果他们知道我在这儿,就一下子清楚了我周围的别人是谁,我所处的这个世界他们不费任何力气就能触摸到。
公寓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老样子,院子里两个小花园,四周种着红的粉的月季,四周围种着牵牛花。门口的充电设备比过去气派了,由原来的插排改成了充电桩,每一个充电桩上都配备着专用的二维码,以前我们的电动充电都是免费的。这个改变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那时插排有限,我和一个深夜喜欢唱歌的兄弟还为此吵了一架,因为我们都急着充了电要出去。吵架后我知道他是大一的学生,比我低两届,那时他在附近兼职做家教,我则是充了电要去火车站接宋默,宋默回老家参加父母离婚的法庭诉讼。不打不成交,打那以后我和那哥们不但没有成为冤家,反而有了一些交情。
宋默把父母离婚的细节事无巨细地讲给我,让我直面了婚姻内里的狰狞面目。我非常同情宋默,尽管她说婚姻的解体是对困顿于里面的人的一种解脱,不仅她的父母,还有她和她的姐姐。但我发现她并没有得到解脱,反而变了,她总是站在女人的立场上谈论婚姻,谈论爱情,觉得结婚没有什么好,像她的姐姐一样,她抱定不婚主义的念头。在她受到伤害的时候,我也受到了伤害,我与一个不婚主义的女孩谈着恋爱,有时观点不同的时候还得站在她的一边,成为一个人格分裂的人。
我的情况是这样,大学毕业后在外省的一所大学读研,宋默回了她们老家,在一家民企里做文职。硕士毕业后,我想申请国外的大学攻读博士,在雅思考试中口语成为障碍。在母亲的劝说下我回老家待了一段时间,发现安适的环境不利于我的学习,于是看到这所公寓的招租信息后,我突然想故地重游,就来到了这里。白天去学院附近的自习室学习,晚上回这里休息。
虽然故地重游,环境没有变,但周围的人都是陌生人。以前回到公寓里,还有他们几个能一起聊天,聚一起吃煮串串,喝酒吃火锅。现在我觉得冷清而有些寂寞,我奔赴而来的时光,已经与过去不同了,这让我清楚地知道时间已经流逝了三年,今昔已不似往昔。
晚上我回到公寓大门,有一只白猫快速跑了过来,它边喵喵地冲我叫,边用脑袋蹭我的腿。这是一只成年白猫,尾巴明显受过伤,好像是被汽车或者摩托车轮碾压过,伤好了,但再没有长出毛来,那半截尾巴直直地伸出去,像半截棍子。
它的脑袋非常圆,眼睛也特别大,只是它的肚子非常瘪,看上去是饿坏了。我重新骑上电动车,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几根火腿。出于对它的同情,我每天给它投喂,而它也再没有走,在这儿待了下来。
我们学校里百分之七八十的同学喜欢宠物,校园里见到猫狗了总要买了吃的东西投喂。食堂门口曾经有一只白色的被大家叫作“瑞幸”的田园猫,有一整个夏天在校园里逗留,但后来不见了。之所以叫它“瑞幸”,是因为它与学校门口新开的那家咖啡店同一个时期出现,它长得很好看,所以有同学就把它叫作“瑞幸”。
一个同学发现它不见了,便在表白墙上发出了寻猫启事,之后一大伙同学发现它不见了。为了更快地找到它,有同学在表白墙下面发出了它的照片,根据许多与它有过交往的同学回忆,说不久前还在体育场那儿看到过它,当时它身边相跟着一只灰色的田园猫。
于是有人说它是去约会了,或者是去蜜月旅行去了,大家成立的那个保护“瑞幸”联盟小组时不时会把寻找动态发在表白墙里,许多同学便在里面发挥他们的想象力。各种声音都有,有的说被超市老板领养了,还有人说,说不定是去生孩子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寻找没有任何进展,这种热度被迫降温,之后校园里又见过几只流浪猫,大家投食的热情倒是没减,但这些猫到处跑,定居在我们周边的很少。
这只白猫让我想起学校里曾经的那只“瑞幸”,让我无端要猜测它的遭遇,之后便会有另一个问题冒出来,后来那只很得宠的“瑞幸”去哪了,它又遭遇过什么?
因为公寓大门经常开着,周围经常有狗出入,有一次我看到两只狗把猫碗里的猫粮都吃光了,后来猫碗不见了,墙壁上贴了一张不知哪个同学写的告示,说发现野狗来偷食,猫碗放到二楼的走廊里了。那样大的两只狗,它大概敌不过它们,它前腿上的一撮毛说不定就是因为护食的时候被咬掉的。
我曾经在玻璃窗上向外望过,只要大门那边有声音,它就会嗖地跑过去,迎接你的到来。不管是谁,它都以礼相待,摇着尾巴,欢快地跟着你。因此它赢得了许多人的喜欢,有许多人会蹲在它跟前,从包里拿出吃的东西喂它,香蕉,火腿,饼干,还有人给它买了包子。人蹲在它身边的时候,它便会蹭你,起初它蹭人的时候,下意识里人都会躲闪,毕竟它是一只流浪猫。但后来这种戒备渐渐没有了,许多人会抱起它,悄悄和它低语一番。
它的这种境遇让我很欣慰,看上去衣食无忧了,但它的肚子看上去还有点瘪。之后没两天,我发现院子里突然多了两只猫,一只黑猫,一只灰猫。我给猫碗里放猫粮的时候,发现一只黑猫嗖地一下窜了过来,白猫自动就让开了。这是一只小黑猫,大概五六个月的样子,反应非常快,猫粮还没有全部倒进去,它的脑袋已经钻进碗里了。白猫躲在一边任它先吃。我试图把这只黑猫赶开,在我心里,它自然就是一只野猫了,但我扒拉了它几次,它都能快速地回到猫碗前。灰猫并没有过来抢食,它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下,就从楼梯那儿钻到隔壁公寓去了。我看到小黑猫吃得非常专注,恻隐之心又一次俘获了我,它看上去也是饿坏了。
白猫并不去护食,也不去抢食,卧在不远的地方,看黑猫狼吞虎咽。同类之间的这种善意,让我不由得对白猫生出了好感。狗来了它不护食,猫来了它也不护食,而那只健壮的灰猫,也让人心生敬意,它连碗边都没有来,就直接跑了。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格外留意这几只猫了,也暗下决心,要关注它们的状态,不能让它们饿着。公寓里这么多人,很快,猫碗由一只变为两只,后来变为三只,每只猫碗里都有猫粮。房东用包装箱在一楼给它们做了两层楼的猫窝,二楼的同学用纸箱做了一只简易的猫窝,里面铺了一条很大的床单,足以让这三只猫都住进去。
那天晚上我回来,看到白猫和黑猫挤在一楼楼前的毡子上,黑猫躺在白猫的怀里。人在这儿出入,很容易惊动它们,它们要是住进一楼的猫别墅,就不会有人打扰它们,但我发现它们很少去那个猫窝。说实在的,那只猫窝我觉得很好,这是一个标志性的符号。谁想做流浪猫呢,据说有许多流浪猫是被主人弃养后才成为流浪猫的。现在,自从它来到这所公寓,大家都把它当作这儿的一分子。
作为一个寄居者,我经常会觉得我与猫一样,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定居下来。
大学毕业后,我与宋默分手了,我去读研,她参加工作。我们之间没有未来这件事似乎是心照不宣的。我曾经鼓励她一起去读研,这样我们就会走向未来的路上,但她都没有想着去试一下。我以为不婚主义仅仅是某个时间她的不良的情绪反应,过上三年,或者过上五年她会改变,我以为我会改变她,但她坚决地从我的生活中走掉了。
起初我还去她的朋友圈看看,她会发一些小心情,比如淘到一只小台灯,网购了一只喜欢的茶具,后来某一天我看到她发了一个欢喜的表情,说终于在二十八岁之前实现了有房有车的目标。我看了一下,那是九月一个很普通的日子,我还为此猜测了一番,这个目标她是如何实现的,是不是被有钱的男人包养了,因为我听说有许多不婚的女生不介意被有钱男人包养。我马上给她拨了一个电话,想与她谈谈,但手机显示已经停机。我打她的微信电话,却显示对方正忙。我以为她会在不忙的时候回过来,但并没有。这让我有些心绪不佳,后来便放弃了继续联系。
她始终没有回过来,有好几次我想再拨过去,问问她的近况,问问她如何这么快就实现了这样的两个目标,但我还是浇灭了我不怀好意的好奇心。我又能好到哪里,某一段时间,我与实验室的苏紫连恋爱的名义都没有就泡在了一起,她男朋友出国进修去了,我明知道她有男朋友,但我毫无羞耻地与她泡在了一起。
这让我有点瞧不起自己,我与苏紫,算什么,情人节苏紫收着她男朋友订制的玫瑰花,与我看电影泡吧开房间,这就是我们之间不是正式男女朋友的区别,好在我们之间还有底线,没有去学校外面租房同居。我曾拿宋默的事问过苏紫,苏紫与我的猜测一样,说可能宋默被有钱的男人包养了。
苏紫对我的要求并不高,我只是一个穷学生,偶尔参加导师的一些项目赚点外快。有一次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白嫖,我给她买了一条镶钻的白金项链,后来我生日的时候她给我买了华为最新款的一部手机,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们不存在谁白嫖谁的问题。至少苏紫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与苏紫关系的结束是她也出国了,她男友出国两年后,她也申请到了去国外读博的名额,苏紫出国后我们彼此删掉了对方的所有信息,她唯一保留的可能就是那条镶钻的项链,我唯一保留的则是她送给我的这部手机。说实在的,我长舒了一口气,这样的结局最好,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是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为此,某段时间,我挺怀念与宋默在一起的时光,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在这里我遇见了宋默,但经历了苏紫之后,我便不禁要想,宋默是不是别人生活中的苏紫呢。
我生活中的两个女人,一个彻底删除了联系方式,一个虽然有联系方式,但中间隔着千山万水。
一次给猫投食的时候,公寓里的一个女生也来投喂,她说觉得这三只猫是一家三口,因为它们三个相处得极好。白猫是妈妈,灰猫是爸爸,黑猫是孩子。黑猫经常在白猫怀里卧着。因为猫是高冷孤独的动物,很少三五成群地一起栖息,而它们三个,难得这么和谐。我后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白猫和黑猫,除了毛色不同外,它们两个样子像极了。
有时候它们会尾随我进房间,在我的房间里卧不久,就听到有女生在外面叫,“白云,白云。”白猫听到叫声,马上就跑到了门口,黑猫见白猫冲门口跑出去,也跟着跑出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它“白云”,而它这么快速地回应,想必它也知道这是叫它。我来到门口,已经听不到它们跑动的任何动静了,但一定是从走廊穿过了门厅,跑到院子里去了。我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听到那个女生对着猫说话,听到这个女生自称妈妈,她说妈妈给你们带回来了鱼,你们要小心,慢点吃,然后我听到白猫和黑猫冲着她喵喵地叫了几声。那声音我很熟悉,里面夹杂着许多撒娇的成分。
我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惊,在猫面前,把自己自诩为妈妈,自然而然,女生的声音里也夹杂着许多亲昵的成分。她大概是蹲在猫的身边,端详着它们,充满爱怜地看着它们,这让我觉得有趣。我经常看到它们的时候会说,喂,哥们,过来吃饭了,我从来没有自称为爸爸,我觉得称为哥们是我感觉里的一种深情。
有时夜深睡不着的时候,我会来到院子里,看看它们是否睡了,睡哪儿了。有时候它们在门口毯子上卧着,有时候在菜地里卧着。有时候并没有睡,白猫和黑猫挨挤在一起,向夜灯照亮的地方看着。灰猫不常见,偶尔能看到它回来进食,有时候尽管猫碗里吃的东西还多,但我几次看到灰猫在垃圾桶那儿用爪子刨,那个女生曾冲着灰猫说,不要去垃圾桶,那儿脏,妈妈给你喂猫粮。她并不嫌弃它脏,还把它抱在怀里,拿湿巾给它擦爪子。
这些猫被这样温柔以待,我心里暖融融的,觉得一整个世界都是温柔的。暖心的房东,隔几天就会喂猫一次煮熟的蛋黄,据说这样可以让猫的毛发光亮,好看,隔几天要给猫清洗一次碗,充满善心的同学们经常陪猫说话,逗它们玩。几乎每天,我都能看到这只白猫,它活动的范围就在这栋公寓附近,而黑猫和灰猫,有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但隔几天它们又回来了。
“白云”很喜欢母鸡蹲,那天我拍了一张它晒太阳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没想到在我晒一只猫的时候,宋默却是晒出了一个婴儿,我们俩不差前后在微信的世界里撞见了,这让我非常惊讶。在婴儿照片的旁边,她写了一句话:小小高富帅,之后又写了一句,“这一刻”,幸福开始具象化。我震惊的是一个不婚主义的人,转眼就有了孩子。之后我拼命翻她的微信,把分别几年的微信几乎全翻遍了,也没有发现她找男朋友的痕迹,更没有结婚的痕迹。据说“新婚姻法”颁布之后,非婚生子可以上户口,可以成为法定的继承人,非婚生子将是新女性新的生活潮流,我以为这个潮流离我还远,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几乎是在同时,大学的几个同学分别在我和宋默的微信留言里出现。相比而言,一个婴儿引起的关注远远超过了一只猫的。他们问宋默谁家的孩子,之后问我谁家的猫。作为过去的一对恋人,同一时间被大家注目,我突然间有种非常别扭的感觉。时隔几年,我依然受宋默的影响,我的世界中依然有猫的身影,爱猫的宋默身边是一个婴儿,她有这么大的变化,不仅我震惊,所有的人都震惊。
她坦承:我家的娃。后面有人问,你结婚了吗,为什么不通知我。结婚的事宋默没有提,之后有人还问一些问题,宋默说私聊。
我的好奇心让我关注着宋默微信里的动态,许多人的疑问她都以一句私聊作为答案。我便不由得想到了一个隐身的父亲,他就潜藏在宋默的身边。当然如果宋默执意要去父留子,那么这个潜藏的父亲甚至不知道自己以这样的方式被人 关注过。我克制着好奇心给我带来的悸动,猜想宋默在与那些同学的私聊里如何解释这个孩子。
很久都没有联系的盛晏和罗小胖给我留言了,他们一致说这不是“瑞幸”吗?你在哪儿?之后还有一个学长也问我在哪儿,是不是找到“瑞幸”了?这张照片让他们同时想起了“瑞幸”,我感到很诧异。我赶紧在我的朋友圈里找当年的表白墙,但因为时间隔得太久,表白墙里的内容早已经找不到了。
这应该不是“瑞幸”,这是“白云”。我对他俩说。
我喜欢猫就是受了宋默的影响,迄今为止,这是她留给我的一个印记。她曾经在食堂里买了虾,带给“瑞幸”吃。她非常喜欢“瑞幸”,说“瑞幸”那么需要人爱,正好她也能爱它。冬天的时候她们瞒着楼管阿姨把“瑞幸”偷偷带回宿舍过夜,“瑞幸”很配合。那时我对猫的喜欢还没有被激发出来,只是站在一旁看她投喂。后来“瑞幸”联盟群里找猫的时候,我也便加入了寻找的队伍。但时隔几年,即使“白云”就是“瑞幸”,我也认不出来了。
很快,盛晏给我发来了一张猫的照片,蓝眼睛,圆溜溜的,我便拿这张照片与“白云”对比。这一对比,确实发现惊人的相似。时隔几年,“白云”的眼睛里多了许多东西,不像过去的“瑞幸”,如果说不同,那就是它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有不同的内容。
我觉得很相似,但不能确定,也许它们之间有血缘关系,但盛晏说他能确定,之后我把“瑞幸”的照片发给了那位留言的学长,学长说看着确实很像,但他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瑞幸”。
说不定它来这儿是嗅到了你的味儿,盛晏说,要不它不来这儿定居。你想想,当初的同学都离校了,多年后它发现了你。
我让我们同宿舍的舍友看了照片了,他说这就是“瑞幸”,那时他经常带“瑞幸”去湖边看落日,只是“瑞幸”比过去老了,也没有过去干净了。
你多发发“瑞幸”啊,我挺怀念它的。盛晏说。
之后我经常把“瑞幸”的照片发发我的朋友圈,盛晏和罗小胖,还有保护“瑞幸”联盟群的同学们会在下面留言,一起讨论我们与猫共同的岁月。因了“瑞幸”,大家会想到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因了“瑞幸”,我会立即想到这中间无法挽回的岁月,天气越来越冷了,寻找“瑞幸”的那些同学一个个都远走高飞了。
有许多同学对“瑞幸”还念念不忘,因为曾经的寻找终于有了消息,那么多人都笃定这就是“瑞幸”,有人非常惊喜,说我让他们感动。当我告诉他们我只是偶然间遇到这只猫的时候,他们依然对我流露出感激。
隔不久,我收到了一只超重的快递,打开一看,是一大袋猫粮,包装袋外面留着一张粉色的纸条,上面写着:冬天来了,你和“瑞幸”保重,想念你们。没有署名。但一看字迹,我就知道这是宋默的。这双重的想念是真的,这双重的祝福也是真的,我在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大脑一下短路了,直到现在为止,在宋默具象化的幸福里,她还牵挂着“瑞幸”。牵挂着,她以这样具象的牵挂让我汗颜。
我好奇她当前的生活,好奇她具象化的幸福,也好奇那个小小高富帅,她如何在矛盾重重的生活里披荆斩棘,为自己杀出重围。恋爱的时候我曾经说过,要永远站在她的一边,尊重她的选择,但现在我连一句问候都没勇气表达,对她具象化的幸福更是心生质疑,当新新女性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心被刺痛了。
我拍了一张照片,把这件超重快递发到了朋友圈,上面写道:“瑞幸”的口粮到了。我知道宋默能看到。
之后我把这一大袋猫粮放在了走廊里,一哥们路过的时候说,用不着冬储粮吧?这味道这么浓。听到这声音有点熟,我仔细一看,发现是那个深夜爱唱歌的哥们。
怎么是你?他也认出了我,你不是早毕业了吗?
怎么你还在?我意外他竟然还在。
我毕业了,住这儿习惯了,边准备考试边兼职做家教。
“瑞幸”大概闻到了味儿,不知从哪儿回来了,它跑到我跟前,冲我喵喵地叫着。如果它知道有那么多同学还惦记着它,不知道它会有什么想法。
做一只猫也蛮好,这哥们说,只要找对了住处,衣食就无忧了。问题是它们天性爱跑,即使有吃有喝,也不甘心守着一处过日子。
但总归不算流浪猫了。
罗小胖在朋友圈留言,让我把地址提供给它,她要给“瑞幸”买一只棉猫窝,还说可以买到打折的猫扑架,猫玩具。我说“瑞幸”不是宠物布偶,它可玩的东西多了,不用买专门的玩具。大门外有一棵柳树,它经常爬上去睡觉,有时候不期然就看到它出现在公寓门厅的屋顶上了。但罗小胖说她一直觉得“瑞幸”就是我们学院的宠物,虽然它没有被养在房间里,但可以说我们学校当时就是想象中的一间大房子,被我们养了那么久。
隔不久,我还是收到了罗小胖寄来的棉猫窝和猫扑架,经请示房东,我把它们安置在了一楼的走廊里,幸亏一楼有一个宽敞的空间,但“瑞幸”不习惯这两个地方,我端详了好多次,发现它很少去这两个地方待着。有一次晚上我睡不着,下楼去看它,发现它卧在一楼门厅的地毯上。我把它抱回来,放在棉猫窝里,它赶紧又跑出来了。我又把它抱到猫扑架上,它从猫扑架的三楼跳下来了。
学长,这是你给它买的吗?那个女孩在走廊里遇见我问。
我同学们买了寄来的。我对她说。
寄来的?她感到不解,继续问。
我便把我是谁,“瑞幸”是谁,当初寻找“瑞幸”联盟小组的故事讲给她听,把几年前我还在校园时遇到的“瑞幸”讲给她听。时间就是这么奇怪,两三年过去之后,重新讲述平淡无奇的那一部分,却发现那一部分在这样讲述的时候重新焕发了光亮,发现那个时候的我们在这样讲述的时候是那么值得被描述,我们闪闪发光的青春,爱的出发,一个充满温情的集体回忆,从一只猫而来。
怪不得呢,你遇到了故猫。女生说。
遇到了过去延续下来的一种时光。我说。确实是,这就是“瑞幸”的魅力。
加个微信吧,这个女生说,过不久我就要回去参加国考了,短期内不回来了,到时候你可以把它的信息发给我,让我不断知道它的日常,可以吗?
就这样我们加了微信,她不满足于我微信朋友圈里有关“瑞幸”的动态时,会再发来私信,有时候要求和我约定一个视频的时间。因此在她离开后,我们的联系反而变得紧密了起来。
她暂时离开这所公寓,要回来得很久后,我中途外出参加了一场雅思考试,没多待就回来了。
我回来后,奇怪白猫并不在院子里,除了它不在,也没有看到灰猫和黑猫,一楼门厅的门缝里夹着一长条装潢板,这很能说明问题,一来是给猫留着门,二来是阻挡来抢食的狗。
我不在的那两天,我在房东的朋友圈里看到了她发的“瑞幸”,那半截干枯的尾巴没有了,那伤疤一下子消失了。虽然尾巴短了一点,但看上去是一个正常的尾巴了。
我仔细浏览了一下房东的朋友圈,关于“瑞幸”的信息只有这一条,还正好是这个时间段。我猜想她一直关注“瑞幸”受伤的尾巴,当那半截干枯的尾巴掉落的时候,她一定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两三天都过去了,我问了几个人白猫去哪了,他们都说出去玩了没回来。在走廊里遇到那个喜欢深夜唱歌的男生,我问他看到猫没有,他看了我一眼,顿了顿,说可能出去玩了。他说猫的玩兴可大着呢。玩累了就回来了。
我觉得不应该呀,以前可没有走这么久。以前它喜欢去隔壁公寓,但逛逛就又回来了。
是啊,它突然间就来了,又突然间走了,也不说一声。
看来这哥们什么也不知道。
罗小胖,盛晏,学长,保护“瑞幸”联盟群里的同学,还有回去参加国考的学妹,他们问我白猫的下落,我说还没有回来。那时我笃信它会在某个早晨或黄昏不期然出现。
是不是被谁关起来了?学妹问我,说不定遇到喜欢它的人了,把它养起来了。
确实很奇怪,都几天了没见它的踪影,要往常,它不会走这么久。
要不找找,学妹说,千万不敢走丢。
于是我便又发出了寻猫启事,还在院子里贴了一张,喜欢唱歌的那哥们来到我身旁,长舒了一口气,他说你找不到它了,就当它去外面玩了。他的话让我一下子提高了警觉,我问它怎么了,他说死了。幸亏你不在,你还可以当作它出去玩了,我目睹了它遇害的现场,只要想到它,我就会想到它难受的样子,弄得我也非常难受。
不知它出去吃了什么东西,回来呕吐不止,我们给房东打电话,等房东带着兽医回来的时候,它已经死了。据兽医说一定是吃了被下药的死老鼠了,能怪得了谁呢,它也不认识死老鼠有毒。
我可从来没有想到它会有这样的遭遇,这也是流浪猫存活年龄短的原因之一。
依然有人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出门的时候看到有两个同学问房东,小白猫去哪了,房东阿姨定了定说,出去玩了。同学继续问,这次怎么这么久,房东阿姨说,可能遇到喜欢它的人被收养了。
被收养了也不说偷偷跑回来看看咱们,另一个同学说, 我们想它也不知去哪儿找它。
被这样蒙在鼓里也好。
我在朋友圈里发了关于“瑞幸”的最后一条信息:如果还在流浪,请回家。配发了我保存的它最好看的照片,以及房东给它建的别墅,罗小胖给它快递的猫扑架和棉猫窝,还有宋默给它快递的猫粮。
这一次出走,大家期待它还会回来。
罗小胖为了安慰我,告诉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说宋默还是不婚主义,并没有为谁改变,她领养了一个男婴,就当作是她的儿子,她母亲好像也不反对她不结婚,帮她带孩子。
这消息还是让我好久都缓不过神。(李心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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